□ 韩冬红
母亲在那段日子里一个月加起来喝过的水不过一茶杯、吃过的饭不超过一小碗,硬是靠输球蛋白和吃少许的营养品,挺了过来。村里人都说母亲有福,而我说母亲赶上了好时候。
现在看来一瓶不到500元的球蛋白和一瓶不到600元的蛋白质粉,不过是两件普通衣服的价钱,可放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别说500元,就是2分钱,家里也不舍得乱花。那时,我有一枚荧光绿色的塑料勺,是大哥花2分钱从货郎那里买来的。后来,母亲不慎把它伸进滚烫的油锅里,勺子化掉了。我为这枚小勺哭得死去活来,母亲却不肯哄骗我说“别哭了,再给你买一个”。我是那么喜欢那枚小勺,用它能把清汤寡水的小米粥、玉米面粥,喝出美味佳肴的味道。我爱惜那枚小勺,每每看见母亲把它洗得干干净净,我马上接过来,把它放到我的不锈钢小碗里,然后像端详一尾鱼那样端详它。
我读初中时,为了不让下地劳作一天的母亲晚上还要熬夜为我做鞋,我便拣来三姐穿剩下的懒汉鞋穿。那是双黑色鞋面,白色塑料底的懒汉鞋。春天开学不久,天空下着毛毛雨,我没当回事,便穿了这双鞋,谁知黄昏时竟下起了冻雨,我一出教室门,就狠狠摔了一跤,惹来同学们一片哄笑。好心的同学把我搀起来朝大门口走,大门口稍有些下坡,我哧溜一下又摔倒在地上,再次惹来同学一阵哄笑。那天我一路上如醉酒之人东歪西倒,好不容易走到家,生气地坐在门槛上脱掉鞋,拎起来准备往粪坑里扔,正在厨房拉风箱做饭的母亲跑过来,一把从我手中把鞋夺了过去,返回厨房。只见母亲把火镩伸进炭火中,烧红后,在鞋底上来回划了几道沟,有了纹路,就可以防滑了。我又重新穿上这双鞋,直到有一天鞋面再也藏不住我的大脚趾,母亲便割掉鞋帮子,用旧鞋底,为我做了一双灰色的方口鞋,轻巧又舒服。母亲特别开心。其实,她只为省5角钱。再之后,这双鞋鞋面颜色失去芳华,塑料底的纹路已经彻底磨平,母亲不得不把它扔掉。
当年,我的一位男同学穿着领口破损、肘部打着不同颜色补丁的上衣,老师上课提问他,他站起来脸色通红,下课后从来不敢从人群中走,他的裤子上也打着补丁。我知道是穷,让他变得自卑。
在我的记忆中,农村还是印象中的穷样子。母亲这一病,我便隔三岔五地往回去,一住几天,方才意识到城乡差距已经大大缩小。家家户户电视、冰箱、洗衣机、空调、太阳能,城市有的村里都有,人手一部手机,网上购物,就更加普遍。去年,县里重新为村子里硬化了路面、安装了路灯,公安的“天眼”守护着村民们的平安。
如今,村里的年轻人不想离开故土去外地打工,索性就在附近。村子附近就有一个大牧场,过去一眼望不见边沿的庄稼,如今成为一眼望不到边的苜蓿。牧场需要工人多得是,化验、挤奶、保洁、司机等岗位等,跟城市一样,打卡上下班。如果不想去,还可以在村里上班。我三侄儿媳妇,为了方便照顾三个孩子,在本村一家加工旅游帽的小工厂打工。还有我70多岁的堂姐,吃的用的有三个儿子供着,没有任何困难,可干了一辈子庄稼活的她,不肯闲着,受托那些田地多的人家,为他们打花茬、摘花心、拾棉花,一天能挣50块,就当零花钱。一天黄昏,我见二嫂的孙女拎着行李进了家门,感觉很奇怪,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如何能从十几里外的学校独自回来?便问:“佳琪,谁去接你了?”她回答我说是学校校车把她送回来的。孩子所在的那所小学,每天都会加餐一枚鸡蛋、一袋纯牛奶和一根火腿肠。二嫂说孩子们吃过的好东西多了,这些加餐,孩子也并没有那么稀罕。30多年前我上学那会,可没这样好的条件。起早贪黑徒步将近3公里,才能到学校。路上必经一片坟堆,我使劲咳嗽,或者大声唱歌来壮胆儿,才不至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秋天露水打湿露出脚趾头的鞋子是常有的事;冬天,大雪封门,一脚踩下去,雪到膝盖也是常有的事。那时,我特别怕过冬天,凌晨4点多起床,到处黑乎乎的,本来肚子里没食儿,教室里还特别的冷,名副其实的饥寒交迫。不会看火炉的我们,每天都把火看灭,早晨到教室后再生火,日复一日,柴火把同学熏得咳嗽不断,一个个灰头土脸。
忆往昔,看今朝,如此巨变,谁有理由不爱这个美好的年代?
(作者单位:邯郸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