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霞
仔细回想,祖母离开我已有十年了。在十年前的正月即将结束的时候,在这个中国人最看重的热闹团圆的月份末尾,在春天就要到来的时候,我最慈爱的祖母与世长辞了。
彼时,我在外求学,闻讯后借钱买了在学生时代颇为奢侈的机票火速返乡。即便如此,我仍没来得及见上祖母最后一面。在灵堂前,我长跪不起,以谢我悔。
祖母是20世纪20年代出生的,去世前二十日刚刚过了85周岁生日。她十三岁嫁到祖父家,在祖父家生活了七十余载,上敬父母,下育儿孙,一生素食,善始善终。她经历了战争年代和战争换来的和平时期,可她很少提到战争带给她的苦难,常常谈起的是家中琐事。在她一生中,家就是一切,只要家中人平安,万事即如意。
祖母在乎家中的每一个人。在乎你,就会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与你有关的所有事情。彼时,祖母虽已耄耋,却有弱冠之人的记忆力,记得家中所有人的生辰八字、电话号码,其准确程度令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自叹不如。
我上大学时主修刑法,放假在家抱着刑法的法条啃时,只上过两年学、识字不过百的祖母硬是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几个字记了下来。她笨拙地念给我听时,我一时语噎。在武汉读书七年,祖母一直以为武汉是在国外。即便如此,她依然牢牢记住了“武汉”这个城市的名字,听它的天气预报。用心至极,无以言表。
北方的冬天干冷。祖父去世后,每年冬天祖母都到我家去住,有暖气,有室内卫生间,祖母满意至极,不停感叹。我放假在家的每一天,祖母总会端着她那个盛满零食的盒子颤巍巍地追着我问,你吃不吃?我每次都极不耐烦地说,不吃,不吃。祖母去世后,我看到了窗台上那个零食盒子,已经空了。泪水夺眶而出,泪眼蒙胧中,我仿佛看到祖母又在问我你吃不吃?我拼命点头、狼吞虎咽,然后看她微笑着消失。
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
十年易逝,深情长留。十年前,我与她玩笑,您怕死吗?她摇头,不怕,人都是要走这条路的。她离开十年后,她生活的小村建起了高铁站,她长眠在铁路边,安睡在青山间。她最疼爱的孙女也已结婚生子嫁做人妇,习惯了在站台等车时看一看她长眠的青山,望一望那围着她坟头的绿树白墙,念一念她希望儿孙平安的简单愿望,走一走这平淡青涩、茫然起伏的人生路。
一直没有勇气提笔记录至亲琐事,即便是在祖母去世十年后,依然害怕提起,怕忍不住涕泪横流,染湿信札,泪洒青衫,贻笑大方。如今终于忍不住怀念,夏天的蒲扇、冬天的暖炕,拙笔敬言,不能释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单位:省高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