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金平
刘保泰把一起赡养纠纷的当事人送出法庭大门,望着当事人离去的背影,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嚓啦!嚓啦!是自行车链条摩擦链盒的声音,虽有些刺耳,但很有节奏。一个白发老人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正朝这边走来。
自行车停在了刘保泰身边。
你是法庭的人吗?白发老人心急如焚地问。
是,你有什么事?刘保泰询问他。
白发老人脸上的汗珠一道一道往下淌,从额头上、稀疏的头发里冒出来的汗珠,在炽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刘保泰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他,他没接,右手扶着车把,腾出左手,顺着额头往下一抹,将脸上的汗珠甩了出去。
我是皇寺卫鲁村的,叫水生。他说,小子把我从屋里撵了出来,我没地儿住了!那房子可是我的呀!我来告小子啦!
水生没啥文化,大字不识几个,手里又缺钱。刘保泰带他到办公室,吩咐书记员给他记录了一份立案笔录,并免去了预交的诉讼费。
刘保泰告诉水生,明天前晌就去卫鲁村。
刘保泰和书记员到卫鲁村时,水生的儿子水利和儿媳丑花都不在家。
水生无奈地说,我告诉他们法庭的人要来,他们不听,吃了早饭,扛着头就往地里走了。
水生暂住的窝棚,原先是用来做饭的排栅子,泥墙被烟熏成了黑褐色,北墙上方留着一个通风的小窗口,前边南边是没有门的口子,一边是半人高的一道墙垛,冲门口里侧,是用草泥抹成的做饭火炉,地上凌乱地搁了些锅碗瓢盆,墙垛的背面打了一个地铺。
这儿能睡呀?大伏天,蚊子咬得也受不了!刘保泰心疼地望着老人说。
谁让小子不孝顺?蚊咬也得受着。水生伸手拨拉着稀疏的头发,尴尬地说。
南边那间小房就是水生盖的。那时,水生已经四十岁了,每次到山上干活,回来时水生都要从坡上扛一块红石头,大的小的、平的凸的,日积月累,盖房的石头就凑齐了。石头没花钱,只买了20多张石板和几根檩梁。因为媳妇有病,家里没钱,水生找亲戚说好话帮忙,前前后后半年才盖起来。中间是客厅,两边的小屋都能住。原来水生就住在北边小屋里,儿子水利住在南边小屋。
水生给水利办了婚事,喜事还不到俩月,儿媳丑花就跟水利吵了一架。又过了不到一个月,丑花将水生撵出了家门。
刘保泰让水生把房屋使用证复印件交到法庭,不料水生说,证在水利那儿搁着,房屋转到了他名下。
如果依照法律法规裁判,老人水生确实不应该占据房屋,刘保泰感到心里不安起来。老人盖的房屋,老了却没地方住,让人听了的确揪心。
一定要让他老有所养。刘保泰这样想。
刘保泰走访水生的邻居。邻居说,村里姓水的就他一户。
水生原本是浙江人,是招养老女婿倒插门来的,一个外乡人,能在这里扎下根不容易!
刘保泰走访水生的大舅哥。大舅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事都是糊里糊涂的,都对都不对。
村里,家家户户烟囱上都冒出了烟,水利和丑花还没回来。
水生沉不住气了。这两口子是故意的,平时不去地里干活,今儿倒稀罕了。说着要去给他们做饭,刘保泰叫住了他,承诺改日再来。
第二日,刘保泰给水生带来了蚊帐和毛巾、香皂、肥皂。水生是个倔老头,不肯收。你帮俺办事,还给俺拿东西,俺咋好意思收?
趁老人不注意,刘保泰把东西悄悄搁到了小旧桌的桌头。
这次仍没见到小两口。
又过了一天,刘保泰赶了个早,把小两口堵在了家里。
水利红着脸说,我也不愿意赶走他,可他不走,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丑花说,他睡觉不关门,黑夜老往尿罐子里尿,弄得屋里臊气得不行。
刘保泰替水生解释。人老了,行走不便,毛病就多了,谁没老的时候?
你三岁时,你娘就去世了是不是?刘保泰问水利。
水利回答,是。
是你爹一手把你拉扯大的吧?刘保泰问水利。
水利回答,是。
那年大冬天,你生病住院,家里没钱,你爹卖了几次血给你治病,你爹把你当成他的命根子,你就是这样报答爹的养育之恩?
刘保泰显得有些恼怒。
刘保泰跟坐在椅子上的水生谈起了从前和小水利相依为命的生活。慢慢地,水利的眼眶红了,站在一边的新媳妇低下了头,脸也涨红了。
扑通!水利跪在了水生面前,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又过了一个月,刘保泰到卫鲁村办案,顺便拐到水生家。
水生满面春风地从北屋里走了出来,他笑呵呵地对刘保泰说,过段日子,俺就抱上孙子了!
说这话时,水生的脸上,洋溢着无限幸福。
(作者单位:邢台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