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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展宏
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对师傅的认识还停留在那句经典的“悟空,你不要乱扔东西啊……”或者会在脑海中偶尔浮现出一个戴着头盔,抡着几十斤重的铁锤一边狠狠地砸着烧红的铁块,一边谆谆教诲“徒儿,就这么砸!”的猛男形象。
而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笔挺的黑色大衣没有一丝褶皱,在寒风中负手而立如青松般挺拔桀骜,一个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个棱角分明的脸庞,刹那间,我仿佛置身于那个乱世纷争的上海滩,忍住献上一条白围巾顶礼膜拜的冲动,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跟前,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颤抖地叫了一声:“发哥。”
“我姓解。”他似乎是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你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还有,你该减肥了。”然后就酷酷地踱着大步,无比潇洒而施施然的转身离开。
老解,一个典型的中年刑警,那一天,他成了我的师傅,虽然他曾无数次撇着嘴挑剔地说:“你那么胖,眼睛那么小,怎么会是我的徒弟。”但不管情愿不情愿,我们之间的故事,还是从那天起徐徐展开了。
我曾经看过无数部关于刑警的影视作品,也憧憬过那里面的热血、忠诚和智慧,当然更期盼的还是枪战后潇洒地吹吹枪管,无比淡然地说一句:“I’M POLICE。”
当然,老解曾无数次打击过我这个梦想,说我这个想法就像是中国足球在纠结选择哪种进球庆祝动作,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感情。
于是,我只能期盼着像无数革命先烈一样,面对敌人的折磨和酷刑大吼一声:“我是绝对不会说的!怕死不是共产党员!”
老解彻底无语。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天很黑,风很冷,四周很寂静,用通俗的说法,就是月黑风高夜,四周只有风吹过玉米秸杆的呼呼声和鞋底踩断枯枝败叶的沙沙声。
当然,还有我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之所以会有这两种声音,不是因为我激动,而是作为一名从警俩月的新民警、一名二十多年的资深路痴,我迷路了!
刑警和路痴搭配起来,还真是要命啊!
老解接到情报,说今晚在赵县附近的玉米地里,有人要破坏输油管线,实施盗窃,我们分头行动蹲坑抓捕,这种关键时刻我竟然迷路了!
这种尴尬时刻,我却得意而释然地笑了,二十多年的文化沉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就是辨认方向嘛!
我抬头看看星星,寻找着传说中的北斗星,天上很黑,什么都没有……
我找树的年轮,四周全是玉米……玉米没有年轮……我还知道这个知识点,值得欣慰。
我含恨抱怨,你们怎么不在玉米地里种棵树啊!
还好,就在我准备祈祷救世主播撒引路光辉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了老解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只能郁闷地说:“不知道。”
“你周围有什么?”一个无比哀怨的声音传来。
我又看了看四周,老老实实地回答:“一片植物。”
我似乎可以看到老解额头泛起的黑线。
好在我们相距的并不远,终于还是会合了,他看了看我,问:“你怎么穿得像个包子?还是肉馅的?!”
“……”对于这种毫无诚意的问话,我只能选择沉默,如果我再说他戴的棉帽和邋里邋遢的衣服像个庄稼汉,他肯定会在“包子”前面无比刻薄地加上“猪肉”这个定语。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在继续往前摸索的路上,他忽然有了炫耀文学底蕴的兴趣,不过那阴嗖嗖的语气,只让我觉得四周的空气好像更阴冷了。
“常走夜路,总会遇到鬼啊。”在经过一片坟包时,他再次有感而发,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在想,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肯定会作首诗。
“老大,我们是在蹲坑抓捕,你能不能严肃点哇!”他的言行举止彻底颠覆了我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宛若神兵天降的刑警形象。
“还有点时间,好好享受下大自然的味道吧。”他陶醉地吸了口夜晚微寒的空气,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田园派诗人儒雅淡泊的样子。
我看了看田埂间堆满的粪肥,这种味道确实很“大自然”。
似乎感觉到了我异样的目光,他颠着手中那根硕大的镐把潇洒地耍了个“起棍式”:“怎么,看不起这家伙事儿?”
我茫然不知所以地点点头,看着他那身磨得泛起白边的破旧迷彩服和快要裂开鞋底的胶鞋,终于找了个自认为不是很伤害他自尊心的话头:“和你这身打扮倒是挺配的。”
“这家伙劲头大,力道足,比警棍可好使多了,用起来特威猛。”他似乎没有发现我的揶揄,得意地挥舞了几下。
我立马两眼闪着崇拜的亮晶晶,言不由衷地附和着:“嗯,真威猛!”或许是我的演技打动了他,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镐把较之警棍的各种好处,让我当初憧憬的那个手持警棍,威风凛凛地巡逻维护社会治安、人民幸福的高大形象彻底泡汤,这一切都是好的,但如果手中的警棍换成了镐把……
“哎,你们就是年轻,被电视剧误导太深了,等你抽出警棍来摆好架势,别人早跑了,你要记住,在执行任务时,什么顺手,什么能取得最大的效果,那就是好的,比如镐把,又便宜又结实,打坏了还不心疼,啧啧……还有……”
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搞起了镐把推销员的副业,默默地找了一块砖头走到他面前,虚心请教:“师傅,你看这个行吗,别说打坏了,就是扔了也不心疼,还能远程攻击。”
“……”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眉梢抽搐似的跳了两下。
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戏剧性一幕,我想他肯定会老怀欣慰地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四道黑影“嗖!”地从玉米地里窜了出来,手里拿着棍棒镐把。
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若不是拉钩钩,牵手的一对妙人,往往便是行不轨事之人,尤其是这样四个凶神恶煞的大男人手持器械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是出来赏月,更不会请我们去喝茶的。
容不得我们有什么反应,他们四人已呈弧形把我们围在了中间。
一个夹杂着浓重方言而又故作普通话腔调的声音沉闷而嘶哑地响起:“你们是干啥的?” (连载一)
插图/袁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