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如果你没有零距离接触过警察，那么你就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热血的温度。

  ——忘了这是谁说过的一句话，但是足以震撼我的内心。三年多的时光，给予我很多机会走近警察，倾听警察，让我可以像朋友或者知音一样，安安静静地做个记录者。

  那天，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老民警。58岁，应该是含饴弄孙、安度晚年的年纪，但是他却将大把大把的光阴，用在已服务了23年的派出所工作上。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从放在窗台上的不锈钢的小碗里拿出一个矿泉水瓶儿，瓶子里装着他每天都要喝的黑乎乎泛着浓重气味儿的中药汤，碗里盛着些许温水，估计是怕中药凉了吧。

  他仰着脖子喝着中药，一口到嘴里，却要分成三口下咽到肚子里，好长时间一直皱着的眉头，才能慢慢舒展开。他是个癌症患者。吃药，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痛苦却又不得抗拒的事。

  其实，在走近他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个食道癌晚期的老民警，为什么做完手术没多久就回到派出所上班？他对自己的身体，真的不在乎？他到底图什么？他到底能坚持多久？因为我比谁都想知道，他为什么身体都这样了还要硬撑着在岗位上坚守。我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他傻，甚至觉得他窝囊——23年的时光，自己做得又那么踏实，老百姓的口碑又那么好，怎么还是最最基层的一名普通民警？！

  这一念想，在我慢慢接触他的过程中，毫无知觉地化成了深深喟叹：我不能以俗世的目光，去关注这位对生命心存敬畏、对世人心存感恩的老人！

  一场病，使他足足瘦了30斤。原本合身的警服，此时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风吹过，衣衫便蓬蓬起来。如果以前的他可以用壮硕敦实来形容的话，现在用弱不禁风也最恰当不过。

  有个场景，也许我此生都不会忘记。他说，得这个病，最终都是被活活饿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盛中药的矿泉水瓶子还握在手里没有放下。尽管他是笑着看似不经意说的，但是他眼神中闪过的那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让我想到了灯烛。生命如烛火，谁都知道会有燃烧完的那一刻，只是生的本能和欲望，会让眷恋以及难舍之情毫不掩饰地流露。

  我不知道拿什么来宽慰他的心——他也是个凡人，而此时的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的妻子，只能默默陪伴着他，给他做爱吃的面条；他的女儿，只能在他进入手术室的时候，想着是不是要给他准备一身新警服……妻子怕有一天再也照顾不了他；女儿怕他的生命永远停止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好在，他没有让妻女失望。他每天还可以回到家，听听妻子充满关切的唠叨；他还能接到远在他乡的女儿女婿打来的问候电话；更重要的是，他还能到派出所，和那些兄弟们在一起……

  他的记性超级好。社区里谁在哪栋楼哪个单元哪号房门，他想都不用想；谁家和邻里之间相处得不好，谁家有点困难，他都记得常去走走看看……

  他的“心眼”不大。邻里间或者夫妻间闹了点矛盾，在他的调解下重归于好了还行。他就怕出现表面和好实际有疤痕的结果，如果经过调解的矛盾双方再见了他以笑脸相迎还好，但凡其中一个对他爱答不理，他心里就受不了，肯定会去想自己是不是处理得不好，或者干脆去问人家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对甚至怎么做才好……

  他那副老花镜都戴了好几年了，眼镜腿儿都折了好几次，当他抖着手用打火机将眼镜腿儿烧一烧，趁着热乎劲儿重新接上的时候，同事们都忍不住笑他真是个死抠儿。但是他却对别人大方得让人瞠目结舌，遇到无家可归的、遇到困难的，除了留下几句贴己的暖心话，还要将口袋里的钱掏出来解对方的燃眉之急……

  在与他的交谈中，他始终念着这个人对他的恩，念着那个人对他的好。一个三岁死了娘、七岁没了爹，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孩子，从上学到进部队到专业进公安，每一路每一程都是他受恩于人，而他觉得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偿清这份厚爱这份深情。

  一直以来，他的心，都不被欲望盘踞。有工作干、有衣服穿、有饭吃、有家回……他已经知足了。他对名利金钱不感冒，他对权势地位不艳羡，他说他活着，就是为了来报恩的。

  中午时分，他的声音沙哑得更严重了。我和他的交谈，不得不暂时停止。他脱下警服、换上便装，将矿泉水瓶放进小纸袋子。他要回家，我送他到楼下。在派出所的小院里，他从车棚推出有些破旧的自行车，慢慢地骑上，渐渐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刹那间，我很想流泪……我只能祝福他——这个叫张广胜的老民警，让他的生命之莲，开得长久、灿烂！

  （作者单位：省公安厅政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