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闫少华

    又是一件附近煤矿工人去世引发的遗产继承案，中年夫妻离异后单身矿工的早亡，导致祖孙的继承纠纷，婆媳之间、祖孙之间剑拔弩张，互不相让，一个庭审就吵了几次。这样的继承纠纷极其相似地一件一件上演着。

    邢台周围大大小小的煤矿有很多，煤矿工人多，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造成矿工们婚姻问题比较多，女方离婚后往往能很快再婚，而离过婚的矿工常常不容易再婚。有些失去家庭的矿工因为工资比较高、负担少，没有家庭的约束，酗酒、赌博、玩游戏，肆意透支着自己的生命。这种无序的生命状态引发事故、早亡，他们是社会链条中非常脆弱的一环。自从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后，一遇到矿工们的离婚案，我都格外谨慎，尽量多做调解工作，给他们更多和好的机会，虽然法官的力量非常有限，但还是希望尽量减少悲剧的发生。

    我正想着这个案子呢，忽然电话响了起来，是老家远房婶子打来的。婶子告诉我，她的小儿子——我的堂弟在工地上干活儿，前几天因为事故去世了，开发商赔了三十多万元，她问我，这其中有她多少赔偿款。堂弟有妻子和两个没成年的女儿，我粗算了一下，大概有五万多元。我给婶子说：“婶子，你先和儿媳妇商量着解决这个事儿，不行就找个人给帮忙处理一下，千万别打官司。”婶子说：“妮儿，我就是想问问有我多少钱，我问清了就不闷得慌了，只要你弟妹带着两个孩子好好过，我一分钱也不要。”我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婶子”。

    印象中的婶子黑黑的、瘦瘦的，脸上有很多雀斑，每次见到她，她都在忙碌着。很多年前，叔叔作为小队的队长带着村民搞副业，被以“投机倒把罪”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家里剩下七十多岁的奶奶、十岁的哥哥、八岁的姐姐，还有刚刚五岁的弟弟，那是20世纪70年代的末期，吃饭成了这一家人最大的问题。那几年，眼见着婶子越来越黑、越来越瘦，但是从来没听到过婶子对别人抱怨自己的艰难，只听说婶子在队里都是当男劳力出工，家里分的粮食不够吃，就到处捋榆叶、红薯秧子、萝卜缨子以及各种野菜，就这样拉扯着一家人过日子。婶子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对奶奶还是一样好。

    有一年去给奶奶拜年，进屋就看到了毛主席像下面哥哥的大红奖状，奖状旁边是当时才十二岁的哥哥写的决心书，那是他工工整整地用钢笔写的，记得原话是：在新的一年里，坚决做到孝敬奶奶，尊重娘，爱护弟弟妹妹，不和别人比吃穿，要和别人比志气、比学习，在家积极干家务活儿，放假要出去挣工分，挑起家里的担子。哥哥真的是这么做的，姐姐和弟弟也都很争气，学习都很上进，干活儿也很勤快，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后来叔叔减刑回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叔叔对婶子倍加疼惜，孩子们对婶子也很孝敬。后来叔叔得了癌症撒手走了，留下婶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老房子里。再见到婶子时，婶子已经驼了背，不能干重活儿，现在又失去了她最小的孩子。命运如此多舛的婶子，这个时候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怎能不让我感慨良多？

    过年回老家的时候，放心不下婶子，我绕道去看她。婶子看上去气色不错，知道弟媳给了婶子两万块钱，她正在给孩子们准备各种过年的食物。看来婶子是想让孩子们尽快从痛苦中脱离出来，过正常的生活，这是婶子几十年生活中早就彻悟的道理吧。我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堂弟家两个女儿放寒假回来，她们一进门就喊着奶奶，燕子一样飞了进来。看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婶子亲热，我悄悄地退了出来，很久都没有过的激动涌了上来。苦难是上天给人的一场考验，经历它时异常痛苦，经受住苦难的，苦难过后一定会有融进血液的温暖，慰藉他们的善良和宽容。

    （作者单位：邢台市桥西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