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学忠
我一直以为,农村长大的我是熟悉与理解父母的。但通过一件事,我发现,我并不曾真正懂得自己已经年迈的父母。
父母仍住在乡下老家。一处封闭院落,正房六间,配房五间,加上过道,只有父母居住,本应显得空落落。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么多房间,没有一个是空闲的,基本都是满满的——摆放着过去的老物件。便是在我们村,像我父母这样,留有如此多物件的家庭,也基本没有。
父母的老物件都是些什么呢?纺花车子、织布机、晾晒面或粮食的布箩、盛粮食的瓮、放衣物等东西的六尺柜和条几、喂牲口的槽、铡草的铡,各种筛子、独轮推车、犁、耧、耙、木铲、三齿、铁锹、马车等等。这些老物件,大部分是父母置办的,部分是已故的爷爷奶奶留下的。
这些物件在我小的时候是非常重要的。我都使用过。但之后的80、90后的孩子们,对这些物件已经很陌生了。
现在的农村,即便是依然主要靠种植为主要经济来源的乡亲,也不再需要这些老物件了。因为耕作方式与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产生了质的飞跃。
在我小的时候,过秋或过麦,主要靠人力与畜力,通常要持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期间,人们的劳动、忙碌是不间断的,要起早贪黑,要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没有这些老物件根本不行。
就说收割小麦吧,完全靠手工、镰刀。先把小麦一把一把从长着的状态,连穗带杆割倒,再用麻绳打成个,然后装上马车由牲口或人拉到场里堆起来。等晴好的天气,把这些带杆的麦子一早在场上摊开了晒,中间隔上一个小时左右要翻一遍。晒得差不多干透的时候,也就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就用牲口,或牛或马或驴或骡或彼此搭配着,拉着石磙不停地在麦秆上反复碾压,这叫打场。中间要用叉子,有铁制的,木制的,多数为铁头木把的,翻上一遍。翻的过程中,还要抖动着,以使麦子从麦秸中落到场地面上去。等麦穗上的麦粒掉得差不多了,就起场。麦秸起完后,人们用木铲、刮板、扫把等把麦糠和麦子的混合物堆成一个长条状。置于来风方向场的一侧,场中央靠上风头的部位。然后开始用木铲扬场。扬场,就是人们把夹杂着麦糠等杂物的麦子,用木铲高高向空中偏向上风头的方向规律扬起,利用风将麦糠和杂物吹离麦子。扬完场,把已经干净的麦粒堆在场里。等第二天或晴天时,再晾晒一天,等确定麦子干透了,便用布袋或麻袋装好,用马车拉回家中。到家后,通常将麦子装进早已经备好的瓦或水泥瓮中,并用可活动的水泥盖或木盖封严。
为了确保颗粒归仓,人们通常会把已经打过一次的麦秸再重复碾压一次,即再打一次场,程序和步骤一样不少,人力和体力的消耗与第一次相差不大。而这样的打场,因为小麦数量多的原因,往往要打好几场。当然,人们是乐意做这样的辛劳的。因为打场是历经多半年劳作而收获的最后一关。打得越多越高兴。
在这一个来月的麦收中,人们不是单单地收割、打场,还有其他翻土、播种秋作物等农活,就要用到犁、耧、耙等农具。在这一个来月的奔忙中,人们往往会因为天公不作美——阴天、狂风、下雨等而手忙脚乱,为此多付出很多辛酸与汗水。此刻,少了哪样农具也不行。
因此,我小的时候,家家户户需要的各种农具是很多的,也是必需的。
现在,虽然父母及乡亲们仍然种地,但却是另外一种天地。因为机械化,原来一个来月的忙碌,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就完事。甚至籴粮食的买家就在地头与户主说好价钱,庄稼还没收,农户就把一年的收成变成钞票装进了腰包。自然,过去的农具、家什完全派不上用场。
但父母从来不说将这些占地方的老物件扔掉或送人。即便是露天乱堆在院子的某个角落,父母也是不肯。这么多年,父母一直将它们有序地放在室内。几乎每个房间里都摆放有这些老物件。除了岁月自然老化外,不曾人为半点损毁的。
我曾向母亲提过,把这些老物件收拾一下处理了吧。母亲随口说道:“这又不碍事的,留着吧!”从那以后,我再没提过这件事。
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真的理解父母的。一次次面对这些老物件,我仿佛能看到年轻时的父母使用这些物件挥洒汗水与青春的样子——每一个物件上都浸染、饱含了父母的太多辛酸、汗水与情感。这一切一定浸进了父母的血脉与灵魂。
我带尚在上学的孩子回老家时,会有意向他们介绍这些老物件。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竟对此提不起半点兴趣。我的内心有种莫名的失落与凄凉,转念一想,连经历过那段岁月的我尚且有个领悟的过程,对懵懂的孩子何必如此焦虑呢?
感谢这些老物件,一直陪伴着我的父母。
(作者单位:邢台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王快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