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艳静
故乡有句俗语,二十三,糖瓜粘。相传这天要用糖瓜上供灶王爷,粘上他的嘴,以免他在玉皇大帝面前说家人坏话。
腊月二十三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小年,昭示了年清晰地活泛起来。不知为什么,提到年,我总是很自然地想起童年过往,想起鞭炮声里捂着耳朵欢呼,想起雪地里奔跑时辫子上红绸子的飞舞,想起一种糖面吹起时敷面如小丑,想起那些我如今虽是见面却未曾相识的儿时玩伴。
似乎,在我的记忆里,年味更多地停留在北方农村干裂的土壤里、凛冽的寒风里、泛白的哈气里和脆生生的欢笑里。我们曾经那样渴望一顿美食、一件新衣、一次奔跑。而年,满足了我们对于幸福生活全部的期待与神往。这期待,从每年的腊月就开始了。
进入腊月,赶集成了最美的事情。农村的大集总是蔚为壮观,延绵数里,人声鼎沸。赶集是一件仪式感很强的集体活动,妈妈总是集合当家婶婶一众人,携着各家子女,浩浩荡荡一路前往。我们各怀激动,成年人有亲手操纵一场仪式的激动,孩子们有大饱口福的激动,驴肉火烧的香气从不曾改变,冰糖葫芦的风姿依旧绰约,各种水果鲜嫩得让人口水直流……多年来,我从不曾忘记那时农村的大集,鲜鲜活活的,不只商品是鲜活的,甚至赶集人讨价的叫嚣声,品尝食物的热气蒸腾,以及那纯真自足的黑黢黢的笑脸,都让人泛起浓浓的感动。
腊月大集最亮眼的,便是每个人都会选购新衣。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果腹勉强为之,新衣便是珍稀之物。我自小爱美,为着这件新衣,我总是反复挑选斟酌,执着于与众不同,或许掘地三尺,却总能心想事成。我会抱着这件千挑万选的新衣入睡,在每一个来家中的客人面前展示,往往还未到大年夜,新衣便已然穿脏。那种幸福,是如今日进新衣所不能比拟的,每每想起,总让我怀念万分。
随着年的临近,家中的大事小事接踵而来,首先是扫房。我的奶奶是一个仪式感极强的小脚老太太。奶奶带领下的儿媳们,自然也不能含糊。扫房一般一天不能完成,家中物件只要能移动便要移动,犄角旮旯处皆不能错过,偌大的笤帚一天挥动下来,腰酸背痛,洗涮缝补一天,手更是受冻如萝卜。即使如此,妈妈和婶婶们也干得热火朝天,笑语欢颜。如我一般的孩子,欢呼着玩耍忽然滚出来的一个球或者一个盒子。
在一系列的准备中,年真真就来了。腊月二十三,每家每户都动起来了。继祭祀灶王爷之后,二十四写福字,二十五蒸馒头,二十六把肉煮,很快地,家中肉香氤氲,馒头诱人,干瘪了整年的胃口开始有了油水,吃饭成了最重要的仪式,常常是一家人边说笑边大快朵颐,吃出了幸福感。而后便是走亲戚,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大家敞开大门与心扉,见面亲切如家人,笑声感染,穿透人心,那真是一个真诚豁亮的年代。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大人们从清早便开始忙活,整个村庄忙活得热气腾腾。晚上开始串乡亲,夜色中,忽然亮起来一团,然后涌进一群人,磕头的,问候的,笑语哗然。我们蜷缩在奶奶家的火炕上,嘴里嚼着瓜子花生和糖果,傻傻地跟着大人们欢笑。待客人们离开,周围彻底寂静下来,我们找出新衣放到身边。奶奶踱着小碎步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布包,在我们万众瞩目中一层层揭开布包,拿出一沓储备良久的新钱,每人一张,从无偏倚。那个晚上,在我们的眼里,瘦小的奶奶是那样高大,头上顶着神圣的光环。
第二日睡醒后,年便过完了。忙活了近整个月,而过去却是这般扑簌簌,但是人们依旧心向往之。那些年,或许过得是信仰吧,是对往事的作别,是对未来的憧憬,从而选择一场别样的狂欢。
岁月荏苒中,时光亦飞驰。都说从前慢,书信慢,车马慢。而今,日子总是转瞬即逝,流星般划过,我们总是在终日不停歇的奔跑中感慨,真快,又是一年。只有商场里的熙来攘往,公路上的车水马龙,似还在宣示着年临近了,真的临近了。
由衷怀念那些年,那些岁月,那些走过的模糊又清晰的日子,那种起于嗅觉、终于直觉的浓得化不开的味道。
(作者单位:任丘市人民法院)